年轻时憧憬着把日子过成诗的。两个人，一个家，不大。落地窗，满壁书橱。在夕阳的余辉里，红酒折射出温和的光。地毯上，读书，畅谈。累了，不说话，共观影。不时对望，心领神会。我望向他的目光，欣赏的，崇拜的。而心里面住着的那个他啊，眉宇间都长着智慧，棱角分明的刚毅的脸，挺拔的军人一样的身姿，瘦，却有力量。

生活会颠覆你所有的幻想，构建出一个新的世界。这个新世界，是年轻时候的我万绝想象不出来的。柴米油盐酱醋茶，吃喝拉撒睡打骂，简直俗不可耐啊。一个文学女青年的世界里，是没有烟火气的。颠覆的力量不仅于此。

观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呢？

大体要从有了孩子说起。一团小嫩肉，亲一口心都要醉。一滩黄金翔，我能端详老半天。猛不丁放个屁，哇塞，天籁之音啊。看她娇憨的吃相，是世上最动人的画。她一寸寸长，手心里的指纹越发清晰。深夜里我甚至能听见她身体拔节的声音。她的轮廓，她的力气，她的智慧，她的性格，当然，还有她的性别，那样神秘地一点点鲜明、突出，再扩大。这真是要比一切文学都美好的事。浪漫和天真，原来远不止在书上。它就在生活里。

生活里长出来的浪漫和天真，有它扎实的根，冒出地面的枝节，碧绿翡翠。

我终于开始酣畅淋漓地活，认真执着地欣赏生活的美。

房子老旧，设备老套，我一件一件更换。贴了壁纸的崭新的墙，素色的窗帘，明亮的灯。孩子需要一个乐高台，没问题，换个小沙发，客厅里放一张大书桌，随便造。春天一来，东风多了起来，卫生间便窜出怪味。建材市场挑回深蓝色的洗脸柜，忙到深夜收拾一片狼藉。花卉市场淘个不值钱的小物件，随便一放，整个房间都亮了。我像一个衔枝筑巢的春燕，满心欢喜。

厨房里天天奏出绝妙的交响乐。蒸、煮、炒、烧、炖，油烟四起，醇香满溢。锅碗瓢勺叉筷笼，叮叮当当，余音绕梁。不时和身边这个帮厨的中年油腻男拌几句嘴，骂到酣处掷一双筷子过去，看他笨拙地躲闪的模样，猛又笑出了声，接着掀开热气腾腾的锅盖，没事人一样，风轻云淡。这才是生活应该有的景象呦，活跃蒸腾的景象，袅娜里都写着幸福。

我们就这样懒懒散散地生活着。不必刻意，也无需多努力。就像我的润姐（姑娘），每天出门玩儿前一定要光鲜照人，梳洗打扮，着装照镜，如果允许，她甚至要搽脂抹粉。两个小时回来，臭汗一身。这都是小事。随便撩起她的衣襟，哪哪都是玩得尽兴处跌出来的淤痕。你要装出可怜她的模样，她却凛然正气，说这点伤算什么，不疼，开心才是主要的。这简直就是人生哲理呐。你看她跌破了膝盖划出了大口子的打底裤，让奶奶帮忙缝上一朵花，就长出了美好的模样。

但是你别忘记了，花的背后，是磕磕绊绊磨出的漏洞啊。

卫生间摆着一家人的牙具，阳台上晾晒着男人女人小孩的衣服。正午的阳光正好，洒下一片金黄。房间里嬉笑怒骂，厨房里热气腾腾。这，才是生活啊！

 

作者|范志红来源|范儿频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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